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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章 明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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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辰閣裏,千月稍微運了口氣,手中的傳音符瞬間化為灰燼。她轉身站到蒼色石臺前,寫道:已至南北,一切順利。

千月等了很久,也不見有回應。只是角落的一個木珠略微動了幾下,想必是墨王已經看見了,只是還不急著回話。不過她可等不住了,繼續寫道:偶有所得,可以相助。

這幾日千月終於掌握了用靈氣發光的秘訣,她內心十分滿意。她親自做了幾個不同式樣、材質各異的器物,有的像燭臺,有的像漏鬥,有的只是一根修長的圓管,有的還帶著可以轉動的木柄。每一個都擦得幹幹凈凈的,有些外面還罩著白布,全部整齊地擺放在墻邊的一張精雕細琢的檀木桌上,有兩個此刻正閃著霜白的柔光。柔光映照在千辰閣晶瑩剔透的石柱上,隱約能看見緩緩流動著的灰白靈氣,似一條神龍,正翺翔九天。

千月寫完,擡眼往檀木桌上一望,臉上又是一陣愜意與自得。

千月又立刻低下頭,擡手在石臺上寫道:容我詳述其功效。

不過墨王並不能領會到千月此刻的驕傲,他只是平淡地回應道:不必,以免暴露。

千月看到這幾個字,心中那份想與墨王分享她不懈鉆研和精神升華的想法,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。千月沮喪地嘆了口氣,其實她也明白,如今她與墨王二人的處境,如臨深淵,如履薄冰,一步踏錯,就會前功盡棄。

上一次為了量珠之事,好不容易才讓青望和華霄打消了對千辰閣的懷疑。如今,她確實不該過多地動用千辰閣的力量,幫助墨王達成所願。雖使明珠蒙塵,也好過招致禍患

千月懶散地撥弄了幾下木珠,發現她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。於是她收回手,轉身準備離開。只是石臺上剛恢覆平靜,木珠又動了起來,很快寫道:散之四海,即是相助。

烏雲密布,夜空中連一顆星星也看不到,只有皎潔的月光透過烏雲的縫隙,為大地鋪上一層淺淺的銀灰。載天山山腳下的樹林裏依然是伸手不見五指,只能聽到什麽東西沙沙作響。低沈卻又細碎的聲音從深處傳來,像是有惡人,想要趁著這夜黑風高做些傷天害理的事情。

英陸背靠著一塊大石頭,兩手抱在胸前,連眼皮都沒眨一下。他直勾勾地看著眼前那個四四方方的院落,如死人一般一動不動,與他靠著的那塊石頭一起隱在黑夜之中。若不細看,當真分辨不出來。

忽然,天空中閃過一道金光。金光如一條細線,從英陸的頭頂劃過。雖然短暫而微弱,但卻足以將黯淡的夜空劃破,再由著漆黑重新將天空填滿。英陸神情大變,一躍而起,立刻跳到院落門前的空地上,警惕地環顧四周。

英陸雙臂迅速交疊,又緩慢錯動分開,掌心相對,真氣在他身旁運轉,如黑夜的寒意一般冰涼。四下依然一個人也沒有,只是樹林裏的聲音更加清晰響亮。

英陸疑惑不解,不禁皺起雙眉。他方才已經用神識查探過,不過是幾個修為平平的男人,在樹林裏鬼鬼祟祟地亂轉,似乎是在跟蹤另一個修為平平的女子。這些人的一舉一動無一不在英陸的掌控之下,並且他們根本沒有要接近院落的跡象。

英陸越想越奇怪,這附近除了他和招吾之外,沒有一絲大乘修士的氣息,但方才那道金光又不是錯覺。英陸真氣一刻不停地流動,涼意卻越來越甚。不知道過了多久,英陸額上冒出了幾滴豆大的汗珠,看來敵人的耐心,比他想象中還要好。英陸冷笑一聲,不打算再在此僵持,決定直接傳信去載天山。

只是還沒等他掏出傳音符,一個模糊的人影如疾風般從遠處向他靠近,眨眼就落到了英陸眼前。

“你一個人傻呆呆地站這裏幹嘛?這麽晚還修煉呢?累不累啊。你修為好多年都沒有長進了,還費那勁幹嘛。”招吾歪歪斜斜地站著,散漫地說道。

英陸收回一部分真氣,還是萬分謹慎,沈聲說道:“你看見剛剛那道金光了嗎?”

招吾點頭,滿不在乎地說道:“看到了啊。我聽說天上的星宿若是隕滅了,就會掉下來,形成一道金光。說不定就是那樣吧。”

英陸不怎麽相信他的話,說道:“你剛剛去了哪裏?有沒有發現什麽可疑人物?那道金光真的只是星辰隕落的痕跡?不是出自大乘修士之手?”

“原來你在擔心這個。”招吾忽然神秘地一笑,“你知道嗎?我剛剛英雄救美去了。方才樹林裏有個姑娘,穿的衣服可華貴了,然後就被幾個匪徒盯上了,想要對她不利。我可是心善之人,當然不能坐視不理。只是我才出了一分力,就把那群匪徒給嚇跑了。”

招吾臉上剛浮現出得意的神情,眉頭又用力地擠在了一起:“哎,一直呆這裏太無聊了,好不容易遇見幾個外人,又不經打,我很憂傷啊。”

英陸板起張臉,冷冷說道:“我不是說這幾個人,我問你有沒有感覺到大乘修士的氣息。還有,這裏這麽偏僻,哪裏會有女子深夜獨自來此,你可問清楚了?”

“問了啊。”招吾大方地答道,“那女子說過來賞月的。我當然不信啊,結果她就不高興了,問我這樹林是不是我種下的,這月亮是不是我掛上去的,若都不是的話,她想什麽時候來這裏賞月,就什麽時候來這裏賞月,我管不著。哎,她肯定看出來我是個善良和氣的人了,知道我不敢拿她怎麽樣。”

英陸一楞,問道:“然後呢?”

招吾攤手:“然後她就回去了啊。她說沒想到還有匪徒敢跟著她,此地確實太危險了,所以她就先回去了。”

英陸不解:“那她不怕那群匪徒又找到她,對她做什麽嗎?”

招吾答:“我也這麽說的啊,她說不用我操心,然後轉身就走了,一句正式的道別都不說,簡直是沒有一點留戀之情,我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啊。”招吾說完,失落之情溢於言表,仿佛英陸若是再不安慰他的話,他就要心碎了。

英陸啐了一聲,狠狠地說道:“我再問你一遍,你,有沒有,感覺到,這附近,有大乘修士,出現過?”

招吾見英陸咬字咬得那麽用力,知曉他有些暴躁了,連忙嬉皮笑臉地說道:“沒有,沒有。反正我沒發現。”

英陸很是疑惑,自言自語地說道:“那就奇怪了?難不成那金光真的只是星子隕落而已?”

招吾猛地一拍英陸的肩膀,說道:“你這人,看事情就是膚淺得很。這天地間奇異的事情多了去了,會發光的更是不少,螢火蟲,迷谷樹,你都見過的啊,這麽大驚小怪的幹嘛。”

英陸並不理他,而是皺眉沈思著。招吾繼續講道:“對了,你還不知道吧,聽說千辰閣最近弄出一種會發光的法器,只需一點真氣就能放出光亮,照耀四方。那些不懂修仙的凡人據說也能用,收集些微薄的靈氣,插一根木柄轉兩下也能發光,聽說色澤還不盡一樣。總之十分有趣,我也打算哪天去弄一個回來玩玩。”

英陸回過神來,鄙夷地瞥了一眼招吾,不屑地說道:“一群庸人折騰出來的華而不實的東西罷了。以前千辰閣還不時鑄出幾把絕世寶劍,煉制一些能與仙家媲美的丹藥,如今也就只會這些小伎倆了。”

招吾一聽,連連搖頭:“你這話說的,什麽叫華而不實,還小伎倆呢,你不是還能被天上一閃而過的金光嚇到嗎?那說不定也是天上仙人無趣時用作消遣的小伎倆。而且,依我看啊,那法器能發光照明,雖然用起來麻煩一點,但比火燭什麽的有意思多了。我覺得你啊,就是嫉妒,看那些人日子過得異彩紛呈,你這天天一成不變的,心裏不舒服了吧。我勸你啊,見識開闊一點,這樣才能更大度,更自在。同為大乘修士,我就比你胸懷寬廣得多……”

英陸生氣地打斷招吾,厲聲說道:“我最後問你一遍,你確信沒有大乘修士來過?附近沒有任何異常狀況?”

招吾見英陸的怒火已經壓不住了,他搖了兩下頭,然後又疾風般地離開了。

庭院中的墨王雖然聽不到招吾和英陸的對話,但方才頭頂那道金線他卻是看到了的。他不禁想到,應該是他當日對千月的“偶有所得”太過冷淡,才讓千月憋了一股氣,非要在他面前展示一番,心裏才會舒坦。不過這也不能怪他,誰叫千月當初說的那麽謙虛呢。

載天山半山上,一間敞亮寬大的房子裏。田生立在房子中間,眼光卻被靠墻的一個高大的藥櫃吸引過去了,此刻正仰著頭認真地打量這個藥櫃。藥櫃是棕黃色的,一丈高,上面密密麻麻地排列著三寸高寬的藥匣,每個藥匣中間都貼著白色的布條,一連串地看過去,看得他眼睛都花了。

田生身旁站著的,是領著他進來藥室的女修士鳶儀。鳶儀也是靈岫堂的弟子,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,面目清秀可人,身材嬌小玲瓏。她雖然修為只有小乘,但對醫術和丹藥頗有一番研究,因此夏雲啟將藥室交給了她,由她掌管和打理。

田生還在心裏默默地數著藥匣的數目,辨認著布條上的文字,鳶儀已經毫無預兆地開口了,只是話語中不帶一絲情感:“藥室是載天山上的藥師煉制丹藥的地方。這裏是藥室前院的丹房,儲存著載天山上的全部丹藥,為載天山上的修士提供丹藥。每日有多少丹藥進來,又有多少丹藥送出,一顆一粒,都要記錄得清清楚楚,詳詳細細。丹藥的品種,從誰那裏領取,又分發給了誰,準確的數目,統統都要記在這本丹藥冊上面……”

鳶儀還在平鋪直敘地說著,但是田生早就已經走神了。他剛從刑堂裏出來,還未來得及回靈岫堂換身衣服,就被夏雲啟帶到這裏。

田生努力地回憶了一下,在牢房時,後來青望又來了一次,跟他說了一下情況。青望已經在夏雲啟和刑堂堂主前為他澄清,他不是見利忘義之人,絕不可能盜取蒼鹿,只是一時大意,讓蒼鹿逃了出去。青望會替他彌補靈岫堂的損失,但對他的懲罰也是必不能少的。

當田生聽到青望提到“懲罰”二字時,臉色瞬間煞白。青望連忙安慰他,說已經和夏雲啟商議過,讓田生將功補過。只是青望也不能為田生籌劃太多,畢竟此次丟失仙獸的是靈岫堂,而田生一直又由夏雲啟照看,最終對他的處置,還是要由夏雲啟來決斷。

田生異常困惑,夏雲啟把他帶來藥室幹什麽,他完全不懂丹藥,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面前這些藥匣上貼著的奇怪的名目。田生不由地在腦中勾畫出一個高大的青銅爐,爐子下面是終日不斷的熊熊大火。而他只能僵硬地站在火爐旁邊,感受著撲面而來的熱氣,將他整個人蒸成一塊熟肉。

田生這麽想著,總覺得怪怪的。他甩了甩頭,繼續盤算,這丹藥應該也是需要靈氣的吧,很可能是夏雲啟讓他把自身真氣渡到火爐之中。但是他對這煉制丹藥一竅不通,現在才來學習,是不是晚了點?還是說,夏雲啟要把他直接投到那火爐之中,做成成千上百顆田生之丹,分給靈岫堂的人?

鳶儀說著說著,見田生完全沒有反應,好奇地轉過頭看他,只見田生表情變化多端,不時極其扭曲。這一刻還是猙獰痛苦,下一刻又變作大義凜然,像是在說服自己做一些艱難而又榮耀的事情一樣。

鳶儀稍有驚慌,她確實看不慣田生,準備給他些苦果子來著,但她還沒來得及做啊,難道就被田生瞧出端倪了嗎。鳶儀深吸一口氣,平覆了一下心緒,故作鎮定地問道:“田生,我剛剛說的,你都聽清楚了嗎?”

田生木訥地擡起頭,臉上羞紅一片:“啊?我,我好像,不是很明白。”

鳶儀將田生的呆傻收入眼底,卻只是冷笑一聲,說道:“哼,我看你是根本就沒在聽我說話吧。”

田生匆忙擺了擺手,慌張解釋道:“不是,不是這樣的。你,你,額,你……”田生很想跟眼前這人真誠地道個歉,但是他恍然發現,他根本不知道眼前這人是誰,雖然這並不關鍵,但田生已經手足無措了。

然而,鳶儀卻把田生這番行徑看作是對她的輕視,想起田生放走的蒼鹿,鳶儀驟然高聲說道:“田生,你以為仗著有三公子在後面給你撐腰,就能在我們載天山橫行無忌了嗎?連堂主都不敢拿你怎樣,只是把你安置到我的藥室來,負責丹藥之事。可是你聽著,我可不怕你。一個山中獵戶,真的以為能攀附上三公子那樣的高貴風雅之人?”

田生一楞,詫異地說道:“我沒有想要攀附三公子,我只是想和他做朋友。”

“朋友?就憑你?你有什麽資格和三公子相提並論?”鳶儀眼珠一轉,似乎想明白了什麽,“看來,是和你一起來的那個姑娘有關。只是,以色事人者,色衰而愛弛,你們好自為之吧。”

鳶儀說完,瀟灑地轉身離開了,只留下田生一個人站在排列整齊的藥櫃之下。田生半晌沒有動靜,他一直在琢磨鳶儀最後幾句話。他只能明白個大概,好像是鳶儀在說阿景長得很好看吧,確實是這樣的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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